《好小偷》內文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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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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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文試閱
第一章
抵達紐約
薇塔咬緊牙關，並活動了幾次下顎，然後衝著這座城市微微點頭致意，就像拳擊手在開打之前向對手示意那樣。
此刻，她正獨自一人站在船的甲板上。大海波濤洶湧，奮力向空中掀起足足有三十英尺高的鹹澀浪花。因此，薇塔的母親和遠洋客輪上的其他乘客，早已非常理智地躲到船艙裡去了。
然而隨時保持理智並不總是明智之舉。
薇塔悄悄溜了出來，站在露天的甲板上。客輪衝上一個足有歌劇院那麼大的浪頭，迫使她的雙手緊緊抓住了欄杆。就這樣，她成了第一個將整座城市盡收眼底的人。
「瞧，城市就在那裡！」一名甲板水手喊道：「瞧遠處，在左舷那側！」
灰藍色的紐約城從霧氣中緩緩探出「身子」來，建築物高聳入雲，美輪美奐。薇塔被城市的美景所深深吸引，以致於她不由自主地往前來到船頭，以便好好看個究竟。她把身子緊緊倚在欄杆上，盡全力向前探出身去。這時，有個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衝著她的腦袋飛了過來。
她先是倒抽了一口冷氣，然後彎下身子迅速躲開了。空中，一隻海鷗正追逐著一隻幼小的烏鴉，海鷗用嘴啄著烏鴉的背；在半空中，海鷗一邊盤旋飛行，一邊發出尖叫聲。薇塔皺了皺眉，這可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她想道。她用手伸進口袋摸索著，隨即她的手指緊緊捏住一塊翠綠的玻璃彈珠。她瞄準目標，憤怒而快速地計算了一下距離和角度，掄起胳膊，把玻璃彈珠擲了出去。
玻璃彈珠精準地命中了海鷗頭骨後側的正中心。海鷗像個惱羞成怒的公爵夫人似的，發出了一聲驚叫；烏鴉在空中來了一個急轉彎，然後回過身來，向著矗立在紐約城中的幢幢摩天大樓加速飛去了。
＊＊＊
母女二人從碼頭搭了輛計程車。薇塔的媽媽小心翼翼地數出一把硬幣，把地址遞給司機。「就這些錢，請您開到離目的地最近的地方。」她說道。說這話的時候，薇塔的母親特意以清嗓子的方式提醒司機對此多加留意。而司機則點點頭，顯示對她的用心早已心領神會。
曼哈頓在車窗外向後飛馳而過，在暴風雨猛烈侵襲下的磚石建築之中，迸發出明亮的色調。她們經過一間外牆裝飾著葛麗泰．嘉寶照片的電影院，旁邊還有一個男子正在推著手推車，兜售熱氣騰騰的龍蝦爪。一輛有軌電車駛過十字路口，發出隆隆的轟鳴聲呼嘯而過，差一點就撞上了一輛為「殖民地醃菜工廠」打廣告的廂式貨車。薇塔呼吸著這座城市的空氣。她試著熟記每條街道的方位和布局，將眼前的景象在腦海中畫成一張地圖，她輕輕地念著街道的名字：「華盛頓大街，格林威治大道。」
搭乘計程車的錢用光之後，她們開始下車步行。在狂風中，母女二人提著行李箱，穿梭在那些身穿細條紋西裝的男人們和腳蹬又尖又細高跟鞋的女人們之間，以最快的速度沿著第七大道前進。
「就是那裡！」薇塔的媽媽說道，「那就是外公的公寓。」
緊挨著那條人來人往的人行道，一棟高高聳立又莊嚴雄偉的公寓大樓赫然出現在第七街與西五十七街相交的街角處，整棟樓用棕褐色的石塊建成。公寓大樓外，一位報童站在風中，聲嘶力竭地喊著頭條新聞。
街對面，緊挨著公寓大樓的是一棟精心裝飾的淺紅色磚瓦拱形建築。建築的外牆插著旗杆，兩面旗子迎風招展。旗子上方，是用彩色玻璃拼成的「卡內基音樂廳」字樣。
「看起來這裡的一切都很……高檔，」薇塔說道，公寓大樓彷彿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你確定是這裡嗎？」
「我確定，」媽媽說道，「他住最頂層，就在屋頂的正下方。那裡原來是女傭住的公寓，會有點擠，不過我們不會待太久。」她們的回程船票就訂在三週後。媽媽說，這段時間足以讓她們把外公的文件整理好，收拾好他寥寥無幾的東西，再說服他跟著她們回家。
「來吧！」薇塔的媽媽刻意使她的聲音聽起來輕鬆愉快，「我們一起去見他。」電梯壞了，於是薇塔只得以最快的速度──幾乎是奔跑著──上了樓梯，跌跌撞撞地向她外公的公寓衝去。在她向上疾跑、穿過狹窄的樓梯時，她手中的行李箱哐哐地撞著牆壁。薇塔感到左腳的疼痛感越來越加劇，但她毫不在意。到了門外，她上氣不接下氣地開始逐步調整著侷促的呼吸。同時，她敲了敲門，屋裡卻沒人應答。
薇塔的媽媽跟在後面，氣喘吁吁地登上最後一段樓梯。她彎下腰，從地毯下找出公寓的鑰匙。她猶豫了一下，低頭望著她的女兒， 「我敢肯定，他的狀況肯定不會像我們擔心的那麼糟，」她說道， 「但是──」
「媽媽！他在等我們呢！」
媽媽打開了門。薇塔隨即快步衝進門廳。然後，就在外公的房間門口，她呆住了，渾身無法動彈。
一直以來，外公都保持清瘦的體型，以長相英俊、身型瘦削而為人所熟知，他有著纖長而好看的雙手和一對目光敏銳、藍中帶綠的眼睛。但現在，他變得如此憔悴乾瘦，眼窩也深深地陷了下去，他的手指向裡收縮成爪子一樣，身上的每個部位好像都要告別這個世界似的。一根手杖靠在椅子旁邊的牆上──原來的他可從不需要手杖。
他還沒有看到薇塔，那一刻，外公的臉上布滿了因內心的哀慟而引起的陰霾。
「外公！」薇塔說道。
於是他轉過身來，頓時，他的臉在一瞬間容光煥發，因此薇塔再一次長舒了一口氣。
「小壞蛋！」他剛站起身，薇塔就把自己的身子撲倒在他懷裡，外公不禁笑了起來，被這衝擊力弄得岔了氣。
「朱莉亞，」就在薇塔的媽媽走進屋裡的當兒，外公說道，「三天前我才收到你的電報，要不然，我根本不會讓你來的──」
薇塔的媽媽搖了搖頭，「你說什麼我們都會來的，爸爸。」
外公轉身望著薇塔，「再對我笑一下，小壞蛋？」
於是她笑了起來，開始還很自然，但他一直沒有把視線移開，她的嘴咧得越來越大，直到似乎要把每一顆牙齒都露出來。
「謝謝你，小壞蛋。」他說道，「你笑起來還是和你外婆一樣。」當薇塔看見淚水從外公的眼睛裡奪眶而出的時候，薇塔感到胃裡緊縮了起來。
「外公？」
他咳嗽幾聲，笑了笑，又清了清嗓子。「上帝啊，見到你們真好，但沒這個必要。」
朱莉亞把薇塔向門口推去，「親愛的，去找你的房間。」她說道。
「但是──」
「拜託，」媽媽說道，她臉色蒼白，疲憊不堪，「現在就去。」
「走廊盡頭的那間，」外公說道，「我感覺，與其說是房間，倒不如說是櫥櫃，不過風景還不錯。」
薇塔提著行李箱，拖著腳步慢慢走過走廊。腳下的地板吱吱作響，牆上的油漆已經剝落。她先推了推房間的門。房間的門卡住了，於是她扶住牆，用比較有力氣的那隻腳一腳踹開了門，剝落下來的牆壁上的灰泥碎屑飛揚了起來。
房間太小了，她幾乎一轉身就能碰到四面的牆。不過房間裡有一個巨大的木質衣櫥，以及一扇可以俯瞰街道的窗戶。薇塔坐在床上，脫下左腳的鞋，雙手握住左腳，邊按揉腳底板，邊用手對腳趾按摩舒展，並且努力嘗試著盤算該怎麼辦。
她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她本該開心到極點的，因為她們穿過了大洋，跨越了半個地球，現在，紐約就在窗外恭候著她的成功抵達。摩天大樓高聳入雲，好像是某位極盡浮誇之能事的天神所書寫的墨寶。
但現在，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外公的狀況比她擔心的還要糟糕。外公的狀態每況愈下了。
薇塔的裙子口袋裡裝滿了從家裡花園中撿拾的石子，她拿出其中塊頭大的那些，把它們向衣櫥門扔過去。這可以幫助她思考。
如果有人在一旁觀看的話，他也許會發現，石子每次都絲毫不差地擊中衣櫥把手的正中心──可惜這時候沒人在身邊。而薇塔自己則根本沒注意到，她的心思並不在石頭上。
她一定得做點什麼，讓情況好轉起來。她還不知道要做什麼，也不知道要怎麼做，然而愛正是如此──在愛面前，我們別無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