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很多人一樣,我也是當了父母,才開始學習如何做父母的,甚至,開始成為一個小孩,再一次學習用孩子的角度看事情。在看似巨大與從零開始的角色,有人可以轉換,有人轉換得不流暢,也許也根本不想或不需要轉換!但是,兩者都是「重新學習」,除了角色上、體型上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之外,很多時候,大人與孩子是一樣的,反而孩子的無限可能的想像力,能敲一敲大人僵固的腦袋。
我是個「慢熟」的大人,喜歡和孩子一起聊天,像個孩子一樣,偶爾喜歡任性地說話。在某天晚上,隨口的一句玩笑話,孩子的反應敲醒了我,事後不得不承認,自己實在是做了個非常不好的示範!卻也因此深刻體悟到,孩子有時比我們想像的來得更勇敢,讓事情有不同的角度,究意是誰向誰學習,在整場生命的長跑裡,實在很難論定。
那天,低落的情緒讓人想大叫,正和三歲女兒在床邊聊天的我,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媽媽死掉好不好?」只見女兒愣了半响,沒直接回應我的話,然後問了我一句:「媽媽,你要不要喝水?」我以為女兒不懂我在說什麼,便有氣無力地、有意無意地回應:「不要……」;女兒見狀,也沒再追問,只又問了一句:「媽媽,我幫你按摩?」陷在情緒裡的我,沒留意女兒的話,只當是無關緊要的兒語,於是我又再度發洩情緒式地說:「媽媽死掉好了……」。這時,本來前面都看似無關緊要的回答,突然產生了意義,因為女兒有點緊張地搖搖頭,接著說:「這樣芹芹就沒有媽媽了……我拿水給你喝、幫你按摩,你就會好了!不會死掉了!」頓時,我的心情一揪,立刻擁抱著她,回說:「好,媽媽不會死掉,謝謝你。」
很難形容當時自己的慚愧,無心的一句玩笑話,帶給了孩子這樣的擔憂!卻也因此才發現,身為大人,即使是從事幼兒教育好一陣子的我,還是容易忽略孩子的理解力,不小心地以為孩子什麼都不懂,必須要「教」才行!正因為,我從來沒有正式地教過孩子,什麼是「死亡」,所以沒有意識到孩子對我情緒而說的話,所產生的感受,也更沒想過,孩子的智慧教會我更多!一杯水、貼心的按摩,就是生存下去的力量,而我那句不負責任的話,顯得多麼自慚形穢。
三歲的女兒,沒有上幼稚園,平時的遊戲空間,不是家裡就是公園,偶爾假日時才一起到戶外走動,每天晚上會進行的活動,就是一起讀書。不是我教她,而是一起讀,因為學習當媽媽後,才發現媽媽不好當,不是所有的知識我都懂,很難教給孩子十八般樣樣精通的武藝,邊教邊學,很難論定是誰教誰!也或許是因為想教,所以去學,是跟著書本學、也是跟著孩子學。這些親子共讀的類型,就是圖畫書。
對於圖畫書的選擇,我有意識地提醒自己,不要帶著目的性選書,盡量各類型的書都接觸,包括各種議題,也許有些深刻的意涵,年幼的孩子不一定能理解,但除非孩子提出疑問,否則我本身也很少主動對內容提出解釋,一方面覺得不用有過多的解釋,因為很容易一不小心,就跌進「教」的迷思,一方面也想知道故事本身在孩子內心產生的發酵,會是什麼模樣;當然,有時也會在我心裡產生不同的意義,而這個意義是僅針對我本身而言,不一定就是正確答案。
孩子最愛問的:「為什麼?」常常對大人引起困擾,傳統也許會用一句:「小孩子不懂啦!」、「長大你就會知道了!」…來權威式地打發這些困擾。可是發展愈趨成熟的圖畫書,以圖畫為主的媒介,簡潔有力的文字,除了能輕易地貼近孩子外,對大人來說,也是個沒有負擔的好工具,謂之工具,是因為能把困擾的球,拋給文本,然後讓孩子自行內化發酵,大人要做的,就是唸故事,然後適時地把這顆球,讓渡給孩子去思考、感受,但更多時候,圖畫書是大人的Google搜尋引擎,一條喚醒感覺的線索,再一次重新思考,找到答案,當然這個答案也是可以與孩子討論出來的。
常令人難以啟齒的性別議題、死亡、愛的表達……,都可以運用圖畫書找到不同的思考切入角度,多元的刺激,自然會是很好的討論元素。《 再見鵜鶘》、《小豬別哭啦!》、《彩虹花》、《我們去釣魚》、《小孩的螃蟹》……等,都可以從中看到不同的生命面貌,生命的開始、消逝與生生不息的力量,在說「再見」的同時,也是另一種新的前進,所以很多作繪者涉及這類議題,都不忘把感謝與對未來的無窮希望,放進故事結尾,對孩子來說,當「離開」與「希望」同等重要時,當未來面對死亡的體會,必然更有勇氣,而當大人在閱讀時,也能與經驗相連結,產生新的力量。
家裡有長輩、孩子有手足,為了希望孩子學習愛、分享與體貼,常常講到口乾舌燥,也是免不了孩子兄弟姐妹間的玩具爭奪戰,這樣的情況,在女兒和她弟弟倒是每天上演個好幾回,我和外子總有當不完的和事佬!有時,祖父母對孫子女的疼愛,也讓孩子爬上了天,忘了該有的尊敬。可是,不知從何時起,女兒開始能夠體貼別人的情緒,在我的母親跌傷腳時,懂得開口關心、從旁照顧,《先左腳、再右腳》(漢聲)、《麥基先生請假的那一天》、《謝謝你!小幫手》、《最愛的,是我》都是很好的示範,父母的百般叼唸,似乎比不上一個圖畫、一句文字,還來得有潛移默化的力量。
育兒教養書提到幼兒對出生與性別的好奇,打從一歲牙牙學語時就開始。性別有著天生的差異,兩性的結合是一種自然,對於身體的討論自然不需要避諱!反而正因為兩性的不同,讓孩子從小就坦然地面對自己的身體,加以瞭解,知悉自己絕不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也不是「從垃圾筒撿來的」!隨著成長,也才能更懂得如何保護自己、體貼別人,與異性相處時,態度可以更坦率不扭捏。《薩琪到底有沒有小雞雞》(米奇巴克)、《肚臍的洞洞》(遠流)、《肚臍的秘密》(信誼),都是可以和孩子討論的素材,藉由親子一起洗澡、上廁所,觀察身體,歡迎孩子提出的疑問,也盡量用坦率自然的方式回應,用「愛」來詮釋生命,孩子定能從認知自己的誕生與存在,正是受到愛的滿懷擁抱。
從說故事與教作文的經驗,每次只要提到「便便」或「尿尿」這類從身體而出的字眼,孩子們都會呈現異常興奮的表情,然後整堂課可能都在此起彼落的「便」聲中哄鬧地度過。其實,這是生活中多麼自然的事,為何孩子的反應如此激烈,甚至帶著好奇與嬉笑呢?!《便便!》、《 嗯嗯太郎》就用了不同思維切入這個議題,正視排泄物的理所當然,藉由更多的認識,會發現其實不用如此大驚小怪,就算脫口而出,除了受社會觀感的文雅相互導正外,家長藉由這類圖畫書,或許能進一步和幼兒就一起學習,日後的導正就不會牽涉到事情的本質,讓孩子誤解了。
除了這些,孩子提出五花八門的疑問,身體的構造、科學、生態……,既然每個人都不是百科全書,倒也不用強求自己是百科全書,變成一個吸收知識的海綿,會讓角色的定位更容易親近孩子,也能因為孩子的提問,獲得意外的收穫,這些可是因為早已忘記、從沒學過、拒絕吸收的知識,改變定位、重新拾得。《骨頭》、《消失的動物園》、《原來宇宙是這樣子啊!》……,都是我的孩子好喜歡的書,也是我好喜歡的書,我們一起推開同一扇門,探索。
身為也是曾經書寫傳達身體知識的文字工作者,與家長現場為孩子引導的角色極為不同,說故事現場可以直接與孩子對談、討論,即使沒有結論,也可以是很好的思考過程;可是化為文字,加上繪者的圖像表達,則是建立討論的基礎,客觀地將知識,用有趣的方式表述出來,是一大重點!提供的是一種看待事件的角度、方向,讓讀者擺脫傳統的規避態度,能從旁觀者的第三人,從故事回歸到個體經驗或形塑為內化的觀念,當在生活中有類似的案例、環境,便能自然反應,而不會有指涉個人的敏感性。
秘密花園的故事,有一把鑰匙,對大人來說,可能是刻意遺忘的舊鑰匙,對孩子來說卻是開啟新視界的新鑰匙!很多小孩的「為什麼」,也是大人的「為什麼」,既然如此,那麼就一起手牽手走吧!撥開滿佈的樹藤,用圖畫書當鑰匙,打開那扇門,兩雙眼睛看到的世界,很精彩,藉由分享與討論出來的景色,必定有更多驚喜!
本文轉錄自《書香兩岸第5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