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100層樓的家》導讀：天籟、地籟、人籟和鳴的交響詩

天籟、地籟、人籟和鳴的交響詩
謝佩霓／資深藝評人


   日本暢銷繪本作家岩井俊雄推出新作，再度以「100層樓的家」聚焦音樂，施展魔法。平地起高樓，所需的工序繁瑣，他卻不厭其煩，將零到一百的加速和升級簡約成由每十張圖構成的十個單元，按圖索驥循序漸進，不疾不徐地引導讀者探索音樂世界。圖裡的每個細節有如音符，每張圖都像樂譜，小節與主題分明，都是構成大樂章的關鍵。
 
    岩井俊雄顯然希望讀者上音樂課時，也能溫習生物課。昆蟲鳥獸的神奇演化，無論是環境擬態的生物習性，完全變態的生態常識，或者造型兼具機能與美感的的巧奪天工，他紛紛導入畫中，順理成章地引介各種樂器出場。從打擊樂器家族的鼓、鐃鈸，屬於絃樂器家族的曼陀林、烏克麗麗、吉他、提琴等擊弦和撥弦樂器，乃至於長笛、法國號、伸縮喇叭這些木管與銅管的管樂器，一應俱全。交響樂團的繁複編制無需強記，自然而然會被腦海收編。一路追隨岩井俊雄的粉絲，最欣賞他創造了跨領域同步學習的絕妙契機，只消細心用心，讀者可以舉一反三，一舉多得。
 
    在室內獨自練習豎琴的主角小音，即使對音樂悟性再高、愛樂成癡、熱衷勤勉學習樂，依然必須要循聲走出舒適圈，到戶外接觸真實的大自然，才能充分感受萬籟。上樹再下樹走一遭，小音想必眼界、腦洞、胸懷都會從此大開。她明白了，原來人工樂器未必可以媲美天然聲響；音高音準到底不是一切，畢竟毫釐不差的精準，不盡然是動聽的保證；節奏不必一致，變奏更富趣味；獨奏容易滿足個人成就感，但集體成就感的協奏合奏，相對有意思得多。唯有心弦受到撩撥觸動，與天然樂音形成共振，方能真正學習到何謂音樂。
 
    小音受好奇心驅使，推開音樂之門入門，猶如步入廣袤深邃的森林，沒人能夠預知沿途會有何等奇遇，只能隨遇而安。任何一棵參天巨木，都是由平地而起。播下的種子萌芽，根要扎得既深且遠，才能長成大樹，樹冠庇蔭焦土，花果供養生靈，我們若有幸高攀其上，便得以看得更遠。各有所長的生物們為了一起完美演出，摩拳擦掌演練不懈。這也暗喻要擁有高超的音樂造詣，需要反覆的練習，才得以節節高昇，不斷超越自己。
 
    一座森林就是一整個巨觀生態，一棵樹也是微型生態。不管是大宇宙或小宇宙，居期間的所有個體，彼此依存關係綿密，只有和諧才能共生。不由得想起作家阿城的經典小說集《棋王·樹王·孩子王》，其實隱喻異曲同工。人以楚河漢界對峙，勢不兩立彼此競爭，以掠奪自然為代價，看似贏者通吃，實則注定全盤皆輸。最後唯有教育，人學會無私分享，才得救贖。
 
    沒有遺世獨立的音樂，猶如孤掌難鳴，萬籟俱寂的世界非我們所樂見。展讀此書，猶如聆聽樂聖貝多芬的代表作《田園交響曲》。這部交響詩初以樂團中各類樂器的音色，模仿大自然的種種音響，從蟲鳴鳥叫到風聲雨聲雷聲，彼此情境交融成曠世經典的世紀之音。正如登上百層樹巔時，色彩斑斕的百鳥來朝共鳴所示，唯有天籟、地籟、人籟交響之際，世道才得圓滿。
 
    岩井俊雄採用的例行敘事手法十分單純。透過現代公制通行的十等分，盤整點點滴滴，協助初學者有系統地學習，也誘導熟門熟路者更加深入思考。以十進位法拾級而上，當小音再返回起點，儘管一切看似沒變，但因為觀察力與敏感度顯著提升，今後周遭一切必更豐富精采。
 
    千禧年之初，數位設計公司推出的虛擬歌手初音未來(Hatsune Miku)風靡全球。這樣史無前例的嶄新嘗試，揉合了想像與實踐、浪漫與技術、天真與世故，成功自然不無道理。面對科技至上的時局，處於開發人工智慧機器人(AI　robot)、人機合體的賽博格(cyborg)勢不可擋的趨勢，岩井決定繼續以手感觸發心感，傳達的訊息如此單純：炮製數位音樂與明星發光發熱固然可取之處，然而不需要高端配備加身，真實誠摯的小音令人更有感，實在可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