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潘「先生」
我所知道的潘「先生」
文/曹俊彥
本文原載於1989年5月《文訊》月刊
我一直都專注在美術工作上,小說看得不多,第一次認識潘先生的時候,並不知道她曾經寫過好幾部大部頭的小說,只看到她交給我,要我做成圖畫書的創作民間故事「冒氣的元寶」。這一篇為小朋友寫的故事把元寶、餃子、孝子巧妙的連想在一起,由圖像形似的連結和語音類似的連結,創作出充滿鄉土氣息和傳統民間故事趣味的作品。能夠為這麼有趣的故事畫圖是一件相當令人興奮的事,而能夠認識這樣的作者,後來又能一道工作,則是一件相當幸運的事。因為在工作中她給了我許多創作上的重要觀念。
你或許注意到了,我沒稱呼她潘女士,而是稱她「先生」,這是我們在兒童讀物編輯小組工作時習慣了的尊稱,這使我想起來,日本人對別人的尊稱通常用的是「様」,只有對老師才稱「先生」,而且不論是男性或女性,這樣的稱呼似乎也是在唐宋時期由中國傳過去的。說真的,潘先生確實是我的老師。(不過我未曾奉上束脩!)
民國六十年三月的某一天,潘先生在電話裡告訴我「趕快來上班」,我就放棄了小學老師的工作,到臺灣省政府教育廳——兒童讀物編輯小組和潘先生一起工作。當時正好有好多位編輯另有高就離職了。新的編輯一直沒有補足,只有由潘先生一人兼任主編、科學類編輯和文學類編輯,加上一個美術編輯——我,兩個人每年要負責編出涵蓋小學低、中、高三個年段的兒童讀物三十三本。我相信,我們兩人應該都會感受到那股工作壓力的。特別是我,才第一次由教書和畫圖畫書的工作進入編輯工作,一切都還有待學習,心情是夠緊張的。
可是,潘先生把第一篇稿子交給我去處理的時候,卻很安詳的說:「別著急,慢慢來。」這一句話很簡單,但是對剛剛開始接觸編輯工作的我而言,就像潘先生的小說「捉賊記」中那一個嬰兒,在寒冷的冬天,穿上媽媽刻意用體溫溫過的衣服的那種感覺。在這句話中,我體會到,為孩子編東西,要好、要精,急不得,快不得。等到印成書,流傳出去,再發現錯誤,是追也追不回來的。有了這一句話,我便安下心來,細細的研究小組裡收集的外國兒童讀物,參考他們圖畫的表達技巧,考量當時我們所能找到的畫家和做得到的印製條件,盡可能的讓每一本書的圖、文都做到最好的搭配演出。而「別著急,慢慢來」便成為工作繁忙的時候經常會記起來的一句話;再怎麼忙也別亂了腳步,要保留充裕的思考空間。
知識的傳達,除了經由語言、文字之外,圖畫也是很重要的,特別是科學類的讀物,更需要由圖畫的協助才能做具體的表達。所以每次潘先生交給我整理完成的科學類文稿時,都會協助我找出一大堆有精采圖片的參考書,這些書增強我編輯構思時的想像力,也讓畫家的工作進行得更正確而順利。出版社在約請畫家繪圖時,能這麼周到的似乎並不多見。
在找尋參考資料的時候,我們深深的感覺到,能滿足日本、美國的小孩求知慾的工具書真是又多又齊全。我們常常在聊天中提及,我們的小朋友需要有圖鑑、百科全書這一類的圖書,如果我們能編,那該多有意義呀!於是我們開始一起做一件大膽的傻事:向教育廳遊說,當時的第四科王科長,和我們有同感,便協助我們向上呈報。
中華兒童百科全書的預算編出來了。潘先生和我都很興奮,因為這將是第一套中國人自己編給孩子看的百科全書,是創舉呀!但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竟然沒有增加人員的預算!就這麼兩個人,除了原有的叢書之外,還要編百科?「做了再說吧!到底是有意義的事呀!」向廳裡反映了意見之後,潘先生就這麼兩句話,然後便開始規劃這一套書的規格和體製。埋首編排題則,勾選題則,四處約請專家者幫忙撰稿審稿,反正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個起頭!我想,她的長篇小說一定也是這樣開始的吧!
潘先生常常很羨慕的對我說,會畫畫真好,其實,我常常能夠從她的文字中清楚的「看」到她所描畫的人物和景致,是那麼鮮活生動。我很欣賞她描寫馬蘭在火車上看電線杆上的電線和下車以後再看的感覺。很奇怪,那是我小時候的感覺,她怎麼和我一樣呢?「馬蘭」這部小說不是兒童讀物,但是在那裡頭,可以看出來,潘先生對兒童的關心和透徹的觀察,不只描寫出孩子的行為,更寫出了孩子的心。當初是誰把她請出來主編中華兒童叢書的,可真是「慧眼」呀!
除了觀察力強,心思細密,潘先生能寫得好,還有一個祕密——她原來是學科學的,凡事都要說得通、要合道裡。我曾經看過她為了審查一篇故事中寫景的一段,自己在紙上塗塗畫畫的實際演練一番,要證明書中的角色是否真的能夠在那景中活動。後來我們在編寫百科全書的時候,也常常為了真正了解內容,玩起飛機模型,做起臘染、版畫和其他科學小實驗。因為自己真的知道了才能清楚的說給旁人聽呀!
說了許多,還有一件小事可以告訴大家的,潘先生能夠左右開弓,有一次她給我一篇未經抄稿小姐整理過的稿子,我看了半天才發現,這篇文稿雖然是直行的,竟然由左而右。原來潘先生有時候會用左手寫稿,而且不挑筆,紅藍黑都行。聽說過能左右開弓的人都很聰明。這就是一個真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