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陳衛平、姬炤華童書與傳統文化聊天實錄(上)(2009/10/5)
訪談:陳衛平、姬炤華童書與傳統文化聊天實錄(上) http://www.sina.com.cn 2009年09月21日 16:34 新浪育兒 一、傳統文化對成人和兒童意味著什麼? 視頻:傳統文化對成人和兒童意味著什麼? 主持人:今天要聊的話題好像比較大,有關童書與中國傳統文化的關係,我們有幾位嘉賓到場,一位是臺灣小魯文化社長陳衛平先生,另一位是畫家、圖畫書作家姬炤華先生,姬炤華先生還有一個身份是扶犁繪本教育坊的姬皮匠。現場的兩位嘉賓是扶犁繪本教育坊的另外兩個皮匠徐萃和李珂,還有一位是皮卡書屋的程欣,也是一位媽媽。 前一陣,給女兒買了幾本童書,把跟女兒一起讀童書的感受發到了網上,一個國外的媽媽很感慨,覺得能接觸到傳統文化是多麼好的事情。她的感慨讓我困惑了一下:我的孩子是在傳統文化氛圍的環境下成長的嗎?好像不是。她讀到的書,她表達的方式……傳統文化的部分對她來說也是陌生的、不夠親近的。而我作為家長的,對中國傳統文化了解多少?好像不比孩子更多。我們生活在有幾千年傳統文化的中國,又該怎麼親近它呢?陳社長,臺灣的情形是怎樣的,會有像我一樣困惑的家長嗎?
陳衛平:我相信在哪個地方都有,也不用那麼緊張。因為在臺灣,它是一個島,區域面積不大,接受外來文化衝擊很多,從我小時候的感覺到現在改變其實非常大。在這個浪潮底下,許多人也很感慨,哎呀,傳統文化沒有啦如何如何。但其實我覺得不用那麼擔心,原因是說,你只要有反省,你就能找到所謂的傳統文化。傳統文化是一個比較模糊的語詞,什麼是傳統?您剛剛提到說,您有傳統嗎?當然有。不要把它定義得非常狹隘,其實我們每一代人在這個社會上存活,都有他的一個傳統的因素在裡面。只是說,這樣的傳統到對我們未來好不好?有沒有我們沒有發現,我們前面走過的路對未來很有幫助?我們沒有發現就是一種鈍化。那我們要提升自已的覺性,把這個鈍化慢慢摒除掉,這就是找傳統的一些元素或者說是養份,跟我們找新的養份一樣,等無二別。
主持人:因為她是國外的媽媽,離自已的國家比較遠,滿眼看到的都是別的語言的東西。但我生活在這裡,就算是我小時候的東西也是一種傳統,但是在女兒身上,覺得我小時候的那部分對她沒有太大的影響,她接受的都是現在的東西。可能是無意識造成的,我不知道這種「無意識」好不好?
陳衛平:我覺得您提的這個問題非常好,現在的人比前一代到底是幸福還是不幸福?幸福是個很籠統的說法,其實我的很多朋友都覺得不幸福,他的不幸福是來自於和下一代沒有一個對話的空間,沒有一個對話的平臺。並不是下一代不好、不優秀或者是不孝順,而是對話平臺沒有,他們喜歡的不是你喜歡的,這就涉及到傳統的問題。人活在社會,必須要有一些共識,你才會有幸福感,才會有一體感。不論這個共識是「打家劫舍」或者「幫派」也好,也要有一個共識,才有安全感啊,無論一起把酒言歡,還是打家劫舍都很痛快。這也許是所謂「幫派」的傳統。但人活在傳統裡,才會有一種安全幸福感。為什麼我們會強調有一些建築,比如北京的四合院,不要去亂拆啦,以前大聲疾呼也沒人聽呀,現在覺得觀光是重要資源,所以從經濟著眼,我們不要拆可以賺錢。其實從文化上來講,那就更重要了,你住在北京,吃喝拉撒睡,自己都覺得很熟悉,而且就算是次文化,它也會給你一種韻味,聊天也好,逛街也好,你都感覺這是我們生活的圈子嘛,那如果說你把這些全部毀掉了,都陌生化了會怎樣?這個陌生化,一開始你出國觀光會覺得很興奮,可是再過一陣子,你會發現什麼都不對了,因為你認識的人太少了,人家的生活習慣和你都不一樣,於是一開始的興奮慢慢變成了困惑。同樣的我們拿所謂的後現代社會來講,後現代社會有一個特質,就是前現代、現代跟後現代同時並存,而且速度變化越來越快,這個時候人活著不太幸福。比方說你現在買個電器用,看說明書,哇,要按這個要按那個,很多像我的長輩根本就覺得看不懂,他會連像我這個年齡的人都會說,簡直進步太快了,不是我要的那個生活,那我想我們下一代、再下一代呢?怎麼辦?所以儘管時代進步了,我不反對科技,不反對新的發明來讓我們更有效率地生活,可是,傳統的、共同的共識也要在這個過程裡面形成,如果不能形成,上一代和下一代就完全不能講話。
主持人:陳社長看的格局比較大,我作為媽媽來講,看到的格局比較小,我跟女兒之間是可以對話的,因為我們都在,但是,不在的呢?如果對話的空間不存在,傳統該怎麼延續下去?
姬炤華:正好像剛才陳社長所說的,我們把北京的胡同都拆了,陳社長剛剛講了非常好的一個概念,文化呀,不是像我們說的去讀一些弟子規、三字經、百家姓呀這些東西就一定是傳統文化,實際上傳統文化,我認為它是我們生活當中的一個環境。因為我是從小在胡同裡長大的,我家鄉的那一片胡同非常有名,但最後就被無情地拆掉了,給我現在的感覺呢就是,我跟很多外地的朋友說你們都有家鄉,還可以回老家,但是我的老家沒有了,儘管我生活在北京。 因此說什麼是文化呢?我們生活在這個胡同裡,胡同裡的大柳樹、大楊樹,樹上知了在叫,胡同裡面灰色的房屋,灰色的瓦,整個這個環境,我們三倆成群地搬個小馬紮在胡同裡面聊天,這個東西就是一種文化,這個東西對於我們尤其兒童來講是一種潛移默化的作用,就好像釀酒一樣,在缸裡一點點泡,一點點薰。就說作為傳統文化,比如胡同的建築,當年老北京整體的城市設計,是有智慧在裡面的,這種智慧就是已經不在的先人通過建築,通過北京市的設計,通過這些東西把智慧傳遞給我們,如果你把這些東西拆掉了,把這個環境取消了,那麼你今天物證就沒有了,傳統文化在哪?因此我說環境比我們讀幾本三字經更重要。
二、傳統文化當中的哪些是該繼承和保留的? 視頻:傳統中的哪些是該繼承和保留的? 主持人:過去的那部分,哪些是屬於文化值得保留的?哪些是文明向前推進的?傳統文化我們該怎樣保護?但是也要接受一些新的東西,這個「度」該怎麼把握?是我們比較猶疑的。
陳衛平:我做為一個出版人在做出版的時候,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我是出版童書的,所以我面對許多家長,對他們非常熟悉,他們的困惑或者他們想要的,雖然他們還沒有自覺,但是我們要想在前面,提供出來。我常常給一些家長意見,講具體一點就是,家長如果要帶孩子講傳統,讓這個孩子長大了不要像看到陌生人一樣,有個很好的方法,就是你自已的故事你要先講,你自己的故事你要先講,你父母的故事也要先講。 我舉個有趣的例子,為什麼我有這個痛徹的反省,我經營公司,我應徵了編輯來,很多優秀學府的優秀高材生來應徵,可是我發現他們那一代人和我們這代人就是不一樣,不一樣在哪裡?我問他們,問他們父母是什麼學校畢業的,什麼背景,常常不知道。我後來發現,臺灣的社會變化的速度滿快的,快到原來的大家庭解構成小家庭,甚至單親家庭,所以它分崩離析了,然後變成一個一個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很孤單的一個人。單親家庭也許母親帶著孩子,也許父親帶著孩子,為了工作,和孩子其實沒有溝通。他只是餵飽了孩子,給他交學費,甚至賺錢多給他上最好的學府,這沒有用,他們之間沒有傳承。他只是陰錯陽差地把孩子生出來而已。孩子有孩子的小社會,他有自己的世界和語言,你的社會和傳統跟孩子有沒有對話關係呢?我比較建議家長,要用有趣的方法來說自已的故事或者自己家族的故事,讓他體會到,他在這樣一個時間歷程裡面到他這個位置上,他承擔了什麼東西,講承擔也許太沉重,是說在這樣一個時間長河裡面,他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在故事裡面,他就可以自己找到,你不必一定要給他定位,說一定要光宗耀祖,一定要承擔家業呀,不需要,你只需要不斷地講故事。同樣一個社會、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也是一樣,為什麼要讀中國歷史、為什麼要讀世界歷史,知道整個人類從茹毛飲血一直到現在,你的定位是什麼?你看完了故事聽完了故事你就找到了定位,同時也跟上一代人有了銜接,這是一個比較具體的方法。我們今天如果要談圖畫書也好,各種色彩、造型,各方面都有一些傳承。包括剛才提到四合院的灰瓦,或者西方的大塊色調,這些都不一樣,但這些不一樣裡面不是誰對誰錯,誰一定比較好,而是習慣,或是你跟他有沒有感覺上的共識。這個心靈的空間有了對話,你就不會感覺孤單,幸福感比較容易產生。
主持人:記錄下來很重要,媽媽或外婆講給孩子聽的那一部分,變成書,給孩子閱讀這一點很重要。姬皮匠是創作者,那麼童書的創作源頭從哪裡來?
姬炤華:我認為童書創作並沒有一個特殊的源頭,童書創作和其他的藝術創作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差異或者不同,實際上是一樣的。是做為一個藝術家,有話要說,通過一個工具,比如我用泥巴堆起來塑造一個形象,把我的話說清楚了,我就是一個雕塑家;如果我用的工具是文字,在電腦上把它打出來,我就是一個作家;我如果把它唱出來我就是一個歌唱家,就是如此而已。 剛才陳社長講到文化傳統的傳承,我覺得這個說得非常好。就是我們要有傳承,不能讓傳統割裂,但是我們要傳承什麼?這裡面就有傳統文化的一個概念,究竟什麼是傳統文化?我們常常講傳統文化,大家都在講,但可能每個人說的東西並不是一回事。我特別同意有一個理論,它是把傳統文化分開。對於我們國家來講,傳統文化是兩部分,一部分的傳統文化指的是很鮮活的、很靈動的還生活在我們周圍的,比方說,胡同、風箏、剪紙、泥塑、對聯等等這些是傳統文化;那麼還有一類叫文化傳統,這個文化傳統是什麼呢?就是比如我們在辛亥革命以前,是有皇帝的,皇帝統治了我們二千多年,文化傳統的核心就是君權神授,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三綱五常,我們很多傳統文化反覆強調的就是這個,要忠君,要孝順父母,要愚忠愚孝這些東西。到孫中山先生和毛澤東主席開創了民主革命以後,我們現在社會的價值就是民主和法制,是平等互愛,這樣才能構建一個和諧社會,我認為和諧社會的理念就是平等互愛。我們現在宣導傳統文化就不應該再去探討文化傳統的東西,那個東西我們應該和它割裂開。而什麼東西我們應該繼承呢?就是像我剛才說的胡同呀、剪紙呀、對聯呀等等這些鮮活的東西,我們應該保存、繼承和傳承下去。 剛才我講到胡同,胡同裡面蘊含著豐富的智慧,古人把這些智慧像刻一張光碟一樣,刻在它留下的作品裡面,留給我們,這種智慧和西方沒有什麼分界,我舉一個例子。 我帶了一本圖畫書,是一個德國作家的作品,也是我們經常在講圖畫書時候要舉的一個例子,就是現代的圖畫書,它有個非常大的特點,就是它把書本身當作創作的一個元素。傳統上說書呢,就是一些紙張,然後印上一些字,然後把它裝訂起來。傳統上的書只是資訊的一個載體,也就是說「書」本身並不會被考慮到創作裡。可是這一本,這一面是《膽大包天的睡鼠》,翻過來以後呢,卻是一個倒著的故事,倒著的故事是什麼呢?是《膽小如鼠的巨人》,然後這兩個故事呢分別倒著向前演進,演進到哪呢?到這本書的中心,整個這兩個故事就匯合在一起了。因此整個這本書呢,它是用書本身來講故事,這非常有意思。這很智慧啦,但這種智慧呢在我們的傳統文化裡原本就有。 比方說這個,大家都知道,這是龍門石窟奉先寺的兩個立式天王神像,我們看這幅圖片,是在遠處正對著這兩個天王拍攝的,我們會發現這兩個天王非常有意思的一個特點,就是兩個天王的頭非常大,身子非常小,整個感覺形似侏儒,有沒有這種感覺?樣子非常怪異。我拿的這張照片底下沒有人,就是底下沒有參照物,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由於天王立式的形狀,就好像卡通的小人,因此這整個石窟感覺都很矮。我們仔細看這幅圖片,你會感覺這個石窟頂多就一人高,甚至感覺不如你高。但實際上我們去過龍門石窟,就知道這兩個天王是非常巨大的,為什麼?是什麼原因,就有專家解釋,認為這是龍門石窟的一個敗筆。我們國家有個現象,比如在漢代有突然偉大的發明,就是地震儀發明出來了,但是這些東西就沒有被流傳下來,因為我們不太重視科技,因此整個就斷代了,沒有傳承下來,專家說龍門石窟就是其中一個例子。他們說你們看大家都知道秦始皇兵馬俑,被稱做是東方的「羅馬雕塑」,那個比例是非常準確的,專家就說兵馬俑被埋藏在地下幾百年之後到了唐代,就成了龍門石窟天王神像比例失調的這個樣子,他們認為這是一種退化。那麼真是這樣嗎? 我還有一個圖片,還是這個奉先寺,還是這兩個天王,大家看這幅圖片,哪變了呢?拍攝角度變了,這張圖片的拍攝者正好在這個天王的下面,大家對比這兩幅圖,看到拍攝角度變了後整個效果就變了。那麼這個天王你們還感覺它的頭大嗎?不大了吧。你會感覺到它的跨骨非常偉岸。因此傳統文化裡面就蘊含著這種智慧,它是把整個石窟寺的觀賞者處在石窟寺裡面的位置全部考慮進去了,直視天王比例是錯位的,但站在下面,仰頭看它,有了近大遠小的透視關係,它的頭最遠就變小了,離你最近的跨骨就變大了,因此你到它的腳下膜拜它的時候,它的比例是正常的,這就是有非常了不起的智慧在裡面。我們跟剛才的圖畫書相比較,會發現,東方西方有明顯差異嗎?在智慧方面有高低之分嗎?沒有。 由於我們國家的許多客觀原因,很多像這種智慧的東西我們就失去了,包括我剛才說的胡同,裡面也保留了我們大量的這種智慧,但是因為我們都拆掉了,你就永遠沒有辦法去正確地解讀它。這個地方就消失了,就不像龍門奉先寺,因為它還在。也許會有誤解,但是總有一天我們會正確地解讀它,只要它在。 因此如果講創作源頭的話,那麼像這種傳統文化的智慧就是我們真正創作的源頭。這個創作並不是指這兩個天王的形像,它們對我們來講,只是個形像而已,它本身可能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這也就是我們現在大陸的許多圖畫書,給人感覺利用了好多傳統文化的符號,卻把傳統文化當中的智慧給丟掉了。
三、我們現在的童書創作中缺什麼? 視頻:我們現在的童書創作中缺什麼? 陳衛平:我們現在當然缺的很多,從缺的角度來看也很好,我們可以努力的空間就很大。比較擔心的一點就是,時間轉得很快,令人目不暇給,你沒有思索沉澱的機會,每位家長都忙著工作,每個工作在職場上的人都拼命向前,可是這卻沒時間思索,自己為什麼要做這個工作?這樣的時間空間條件應該讓人有一個大的反省,時時刻刻讓我們把這個念頭拉回到這個城市,拉回到這個城市才會讓你的工作做得更有品質或更有成就感。我看大陸這邊的出版界問題當然很多,比方說二十年前來大陸時,當時所有的出版都是國家的,民間的活力沒有出來,但是事實上這邊的人才非常非常多,有潛力的人非常多,可是缺少了許多條件就出不來,冒不了芽。這十幾年過去,我認為很多出版界的朋友錢也賺到了,社也變大了,人才也變多了,可是出版品卻還是在買西方世界或東洋世界的產品,讓您剛提到的那樣的家長會覺得說有點失落,說我給孩子看的為什麼都是外國人的東西?我們自己出版社出版的還是外國人的東西,只不過把它翻譯成中文而已。這樣的感慨其實在臺灣也是行之有年,我們經歷過這樣一個階段,我們從一些資料來看,翻譯的比例從我當年剛開始做出版,大概是百分之八十是外來的,到現在它已經降下來了,這是好現象,但是降得沒有那麼快,原因就是人才不是一天就出來的,絕對沒那麼快,它可能需要好幾代人,至少我看要兩代人。 我為什麼舉這個例子呢?比如當年我來的時候,我不認識姬炤華,他那個時候可能還小,來時我抱著一個心願,希望把那邊的工作經驗帶給這邊的朋友,另外也希望這邊的年輕的朋友,畫畫的,大家能夠來合作一些東西,互相切蹉,因為我知道這邊畫畫的受俄羅斯那邊的影響比較大,他們的繪畫素描功底比較扎實,在臺灣搞創意的一大堆,可是在臺灣你真要把一個人的透視角度畫得很正確還很難找,因為大家懶得練那個硬功底,所以我就抱著這樣的一個希望。來了這邊後就發生許多很好笑的事情,說出來博君一笑。一開始我在這邊組了兩個班子,一個在上海一個在北京。
主持人:是哪一年。
陳衛平:大概是1989~1990年,那個時候我到中央美院、中央工藝美院找了一群年輕朋友,他們都很有心。可是第一張畫畫出來我就嚇了一跳,覺得說為什麼會畫得那麼髒?我就狐疑說到底是什麼原因,於是就一步步解決,說那這樣吧,我提供畫紙,第二個我提供畫筆,我提供顏料,結果還是沒解決,畫出來還是髒髒的。我就想那好,我就在旁邊看著你畫,結果我就發現他們洗筆的時間少,顏料捨不得都是用過再用,所以顏料已經混雜了,顏色就不夠乾淨。好,我就修正他們這一點,弄完畫出來還是一樣。我就再深沉地反省,到底是出了什麼問題?最後找到答案了,原來他們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那個顏色。
姬炤華:這裡面有個比較專業性的話題,我也知道陳社長說的這個狀況,因為當時畫的畫美術界普遍地比較髒。是這樣,在西方的油畫裡,灰顏色是非常高級的,一個優秀的畫家必須得學會使用灰顏色,但是灰顏色是非常微妙的一種,不是髒,灰顏色不是純灰,如果不是幹美術的,說到灰顏色以為就是像這種(列印雕像的灰),實際上不是,在西方藝術裡,灰顏色是在純灰色的基礎上偏綠、偏紅,但這種微妙的色彩關係必須在一個整體裡面,通過對比,它才能凸顯出來,因此你看上去的顏色就會非常微妙,非常絢爛。但是我們國家也是因為過去的美術教育裡面的缺陷,沒有把這方面的事情講清楚,因此學生誤以為灰顏色就是髒顏色。他分不清畫髒了的顏色和漂亮灰顏色之間有什麼差別。 還有一個就是陳社長說的,學生們認為描摹現實就是寫實主義,實際上寫實主義不是描摹現實,這個我覺得一定要說清楚,寫實主義仍然是我剛才說的是作者有話要說,如果我沒話要說,那麼我就是一個照相機,但我絕對不是一個藝術家。寫實主義絕對不是比如這一個電腦,我原原本本的像一幅照片一樣把它複製下來,這不叫寫實主義。寫實主義是畫家有話要說,只不過是說話的方式是通過一種寫實的、或者一種抽象的、一種表現主義的,所以實際上是這麼一個層面。但是我覺得現在呢已經有所改觀。
四、姬炤華:我的藝術觀 視頻:姬炤華:我的藝術觀 剛才陳社長說到海外的藝術進來要有幾代人的消化,這涉及一個西方藝術走進來的一個問題,也是我一定要澄清的,一直在澄清的一個藝術觀的問題,我認為或者說我的藝術觀是這樣的,藝術的土壤,第一它必須得寬容,第二它必須得有融合,也就是說,自從有人類開始,有藝術開始,都是在融合的,也就是說,融合是沒有一天停止的,也就是說在整個人類的發展史上,融合都是一個主題。 我舉幾個例子,譬如說我們現在講中國民樂,一提中國民樂,大家能想到的就是二胡、二泉映月,但是我們要知道「胡」麼,看那個名字,那就是一個外來的東西。譬如說我們今天講琵琶、琵琶曲,它其實和西方的吉他是一種東西,它無非是一個向西方傳變成了吉他,一個向東方傳就變成了琵琶。有好多這種例子。 譬如我們今天看這個佛像,仔細觀察佛像一個特別有意思的,每一個如來佛的側面都有一個希臘鼻,不像我們東方人,鼻子上面都有一個彎,而這個佛像的鼻子是直的,這個東西我們叫它希臘鼻,為什麼呢?因為古希臘雕塑都是這樣的。那麼為什麼我們國家的佛像上也有一個希臘鼻呢?就是從那兒來的。它就是從古希臘藝術來的,經過中東、經過印度、經過阿富汗等等,然後傳進我國之後,保存下來了。甚至於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大家如果感興趣的話,回去可以看,就是你找一找文藝復興時期畫的那些古希臘人的雕塑,你看看他們穿的衣服,仔細看看,再找一個如來的佛像,看看如來佛像的衣服就知道了,是一樣的。如來佛披的那個大衣服就是古希臘人穿的那個東西變一變,因此,文化的融合是從有人類開始一直到今天的,只不過我們沒有發現他們,我們沒有注意到。我們今天對待外來文化,我認為應該以古人為師,以什麼人為師呢?我們今天中國人到了西方以後都自稱「唐人」,那麼好,我就希望大家都以「唐人」為師。那麼我們的大唐就是以這種寬闊的胸襟,以這種博大的寬容去擁抱這些外來藝術,把它們變成我們的傳統文化。現在無論是佛像也好,二胡也好,琵琶也好,就成了我們中國人的臉蛋了,成了我們的一種標誌了。這些東西能夠成為我們的一種標誌,那是得益於我們唐代的先輩,用這種寬容地胸襟,博大的胸懷把它們保留下來了。如果我們唐代的祖先也總是講這種華裔大方,總是講外來的藝術,我們要保護本國的藝術,恐怕我們今天的音樂就只有古琴曲。我們的宗教也是,我們沒有宗教,對於中國人來講,宗教完全是外來的東西,因為我們過去有道家,沒有道教,道家不是道教。道教是吸收了佛教,還有後來的景教等一些外來宗教之後興起的。(對此姬炤華做了補充說明:嚴謹些講的話,應該是:道教是由道家和方士發展而來的,受到了佛教,景教等外來宗教的影響才成為今天見到的樣子,更像我們通常意義上的宗教。而道教、佛教、景教等在中國歷史上都曾互相影響,互相融合。) 比如像我們白雲觀,有個叢林,有個廟,大家一起在裡面修行,這完全是拷貝佛教的。正因為我們古人的這種寬容的胸懷,才有我們豐富的傳統文化。這也是我們今人對待外來文化應該保持的一種態度。不要太過於去緊張,甚至有些人有排斥的心理。這也是我剛才通過圖畫書和古代雕塑的例子,我想大家也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是說,實際上在傳統文化裡,在智慧的層面上,不分東方西方的。人類只有一種智慧,一種高級的智慧,這種智慧在西方圖畫書也好,東方的雕塑裡也好,都是一樣的。
姬炤華:剛才說了東西方有哪些相同的地方,現在我來說下有哪些不同的?就從藝術的發端來講一下。這個也很好理解,譬如說我們和西方人哪兒相同呢?不管你是西方人還是東方人,聽到鼓聲是不是都會感覺鏗鏘有力,聽到弦樂的時候是不是感覺得很柔情,非常深情深邃?這個原因是我們的耳朵結構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人類,因此我們在以相同的方式在觀察我們周遭的自然界、我們的環境,最早體現在我舉的這個圖案的例子。這兩個分別是東方和西方的傳統圖案設計,這個是比較早出現的圖案設計,我們叫做卷草圖案,從這兩幅東西方的卷草圖案上你看不到任何差異,也就是在這上面是不存在著任何文化差異的,你看,何其相似。為什麼呢?因為我們生活在同樣的大自然,我們都有植物,比如我們中國有藤蔓,西方也有藤蔓,我們觀察到的是相同的藤蔓,因此體現在圖案上面的表現方法必然也是一致的。到什麼時候分野了呢?人類隨著科技的發展,在生產生活中逐漸地會有一些發現,譬如我們在蓋房子時就發現了水平線和垂直線,於是我們就進一步創造了幾何圖案,這個就是中國傳統的幾何圖案的一個例子,中間這還是卷草,四邊是一些幾何圖案。我們還找一個西方類似的例子,這個也是四邊是幾何圖案,中間是比較傳統的圖案。我們看同樣的例子跟剛才的比,差異就出來了,你就會感覺到明顯的差異。就是這麼一個卷花圖案到幾何圖案這麼一個過渡,差異就出來了。那麼,差異在哪呢?我們看中國傳統的,看它的幾何圖案,儘管現在變成幾何圖案了,但是卷草的形式還保留著,它是一種高度概括的卷草圖案。我們再看西方的這一幅,看它這個幾何圖案,已完全看不到自然界的影子了。這個叫什麼呢?這個就是雙方的文化內涵出現了差異。為什麼我們會這樣呢?因為在我們中國的文化裡崇尚自然,比如我們的園林設計,就是儘量模仿自然。你看蘇州園林都不大,但模仿的有溝壑,有峰巒,有溪流,甚至有瀑布,有峽谷,模仿得非常到位。這就是我們思想當中的核心,天人合一的一種思想,因此我們在設計幾何圖案的時候,也保留著模仿自然的天人合一的思想,涵蓋在簡單的圖案裡。而西方呢則不是,西方講求一種科學的精神,講究一種思辯、理性,這種科學的思辯,我們知道是一種非常好的東西,也是我們自五四運動以來要引進中國的東西,但是,把它用在藝術創作上,我們也有機會看到西方的園林,接觸到西方的一些園林設計,他們的一些建築設計都是橫平豎直、左右對稱,特別的呆板。會給人一種刻板的印象,但我們中國的幾何文樣就感覺比較靈活。這此東西是如何在藝術創作中影響我們人的呢?我舉一個例子,一個西方人和一個東方人,這兩個人分別創作了一部作品,這部作品的主題都是思鄉,都是懷舊,中國人如果要創作思鄉懷舊的時候,你把這個元素用進去,東方人一看就會產生強烈的思鄉之情,但是西方人看了後,只是會覺得很美而已,產生不了你的這個共鳴,沒有你的這個感情。西方人也一樣,他用這個元素去進行創作一個思鄉的作品,西方人就會很強烈,甚至有可能熱淚盈眶,但是中國人可能沒感覺,也是無非是覺得很漂亮而已。但是我們現在遇到的一個現象,我們看我們現在的北京,像不像這一幅(西方人的這一幅)?我們現在的北京城市格局多像這個。還有我們到超市買到的那些產品,甚至我們桌上的花布,都是偏西方這種感覺的。因此實際上文化的不同就在這兒,我認為做為一個中國人來講,你要真正接受這個(東方人的這一幅),你就要懂得它裡面蘊含著的天人合一的內涵,你才能真正體會到它的美,你才能夠真正地去接受它。否則你也就看不出這兩者之間的差別。這就是我剛才說到的不同的方面。 (對此姬炤華做了補充說明:我舉的兩個例子,卷草圖案和幾何圖案,都是魏晉以來發展得非常成熟的紋樣,我指的早晚是指從具象圖案到抽象圖案有一個過渡的過程。)
我不知道這方面陳社長有什麼補充和意見? |